瘾者M
不会写诗,剥除意义。
weibo@年菜投手
 

《【米菊】La Belle Epoque/美好年代(上)》

重发。

未完待续。

La Belle Epoque

下不完的雨。

结束第二个现场的辨别和物资拍卖之后,本田菊从自己的皮革羽织袖口里摸出电子墨镜,戴上后手动屏蔽了公共天气系统,虚拟雨丝投影瞬间消失,浴衣和皮靴上的仿真泥点投影也一起没了踪影。

移动终端不断发出定向传导的“咕咕、咕咕”的声音,本田菊觉得滑稽极了,听久了还觉得厌烦,受不了但又关不掉。这是文化部对“信鸽”(Pigeon Voyageur[1])固有的系统提醒,除非本田菊一枪崩了自己,否则在到达指定地点之前这玩意儿都不会消停——或许,等一下可以问问阿尔弗雷德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这个现场就在新东京市的上野娱乐中心顶层,这里有一个全市最大的全息投影女孩儿,今天她换掉了白色的芭蕾舞服,穿上了十二单[2],拖着轻盈又沉重的半透明身体在建筑间舞动徘徊。本田菊抬起头眯着眼看着这摇曳的虚拟躯体不断用自己穿着袜袋的双脚踩向流动的人群,想起阿尔弗雷德把她形容为“美貌版的半透明哥斯拉”,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也许是系统出了问题,半透明版的哥斯拉突然停在了原地,嘴边挂着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褪下,精致的脸庞却不停划过故障雪花。就在这只定格的哥斯拉的左脚袜袋边上,有一条巷子与周边街道人来人往的景象截然相反,长期拉着封锁线,鲜少有良好市民到访。本田菊俯身穿过封锁线,确定身后没人之后,掀开了小巷右侧的一块铁板,沿着昏暗的阶梯走了下去。入口通往的是一个废弃的地铁道,原本的地铁入口其实也不在这里,只不过为了方便出入,也是为了方便隐蔽,在这里集中营业的地下商贩便重新开了一个入口。阶梯不算很长,走到尽头之后还有一道门,门的两边是两个舞子[3]机器人。她们的系统被重新改造过,增加了攻击插件。如果没有通过验证就想强行进入地下食街,她们准保给你一顿不痛快。

验证过后,本田菊替右边的那位舞子机器人挽起了散落的发丝,精致的人偶向他微微鞠了一下躬。他算是食街的熟客了,刚推开门,离他最近的章鱼烧贩子就冲他打招呼。东西都是现点现做的,摊位上还摆着个“请勿催单”的牌子,字体圆圆的,言语倒是挺强硬。他跟老板要了一份章鱼烧、一份大阪烧便往前走,准备待会儿再回来吃。经过七八家店铺之后向左拐,他进了一家糖果铺,买了十颗糖果,花了五分——他一个星期的工资就这样没了。

不过,“信鸽”的工资也实在是太少了。

“怎么这个时间才来啊?”

卖章鱼烧的老板是个大胡子白人,不管是谁来他都会说这句话。本田菊随口应了两句,就开始专心对付自己面前的食物。大胡子倒也不介意,一直自顾自地说着,带着法语口音特有的飘忽的日语听得久了竟然也有些催眠。只是,本田菊实在是太在意这个大胡子的ら行发音,忍不住在吃东西的时候去数他到底说了几个用小舌音读的ら行假名。

“本田先生,我想起一件事,今天是女儿节,你又长得这么好看,所以我要给你打八折,给八分就行。”

“……我不过女儿节。”

本田菊从袖口里摸出一枚企鹅形状的芯片卡,准备付钱。地下流通的货币跟合法市场的不同,用的是另一套支付系统。

“过不过节,可容不得你选择啊。这节日,又不是破碎的瓷盘,任由你摆布,或是丢弃,或是交给金缮[4]师傅,都没人管。对了,我跟你说啊,前面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做的黑糖布丁可好吃了,那个是我的老乡开的,怎么我就……”

确认支付成功之后,老板给他塞了一个半个手掌大的真空压缩包,说是今天附赠的速食味噌汤,让他注意保质期,三天之内要喝完。

“谢谢。”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虽然刚才他对老板的长篇废话相当敷衍,但这句感谢却是发自内心的。强制的环保协议要求新东京市的市民只能吃燕麦糊仿造的各类食物,为了模仿味道,生产商一般都会加很多化学调料。从小就只接触过这种食物就还好,可一旦碰过地下食街真材实料做的食物,燕麦糊仿造的那些恶心玩意儿,实在是难以下咽。

“咕咕、咕咕”的声音还在脑内回响着,本田菊拧着眉头骑着机车,也不管有没有超速,总之就是开足马力往第三个现场那边赶[5]。刚到现场,还没下机车,他皮革羽织领口别着的那只白色胖鸽子就掉了下来。这下,消停没几分钟的警告声又响了起来,说他工作时间没有按照规定佩戴“信鸽”的工作证,如果再不戴上就要扣他四万点数。

本田菊连忙翻身下车捡起了自己的徽章。徽章背后的别针有些变形,卡进他的皮革羽织领口时花了些时间,就在别上去的前一秒,系统就提示说他因为违反规定丢了四万点数。

好家伙,半个月的工资就这样没有了。

扣都扣了,本田菊干脆直接把那只傻鸽子扯下来丢进袖口里。不知道他以前做虚拟造景师剩下的钱还有多少,他已经好久没有动那笔钱了。这个月,说不定真的要冒险去取出那笔钱。

第三个现场在厚生省大楼,两具疑似尸体周围早就由电子警察竖起了物理屏障。本田菊进到屏障内部,一脚就踩在了黏糊糊的脑浆上,他死死咬紧了后槽牙才没让自己气到昏过去。看样子,这两个人是从顶层摔下来的,这跟电子警察汇报的内容一致。这个现场——或者说这两具尸体,毫无疑问是真的,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到底是官员与民众的争执还是私人纠纷,都不属于“信鸽”负责的领域。本田菊很快就向新闻机器人提交了辨别报告。如果现在的虚拟造景师能有这个水平,能让他的皮靴沾上几乎擦不掉的脑浆,那本田菊下半辈子可以直接在监狱里度过了。

从屏障里退出来之后,本田菊使唤电子警察帮他清理靴子。虽然他不是正式的公务员,但好歹也是给文化部干活儿的,这一点特权还是有的。他正翘着腿让机器人清理自己的靴底,姿势像极了三四百年前西方宣传画报上的优雅女士,突然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小孩子缠上了。那孩子对他好奇得很,又是问他为什么能让电子警察为他服务,又是问他的职业是不是跟电子警察一样非常高尚。本田菊不想说谎,却也不知道如何正面回答,于是决定用糖果打发他。结果刚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糖果,准备挑一颗递给那孩子,孩子的母亲就气冲冲的找来了,看见他手里一起带出来的“信鸽”徽章,就像见鬼一样拉着自己的孩子逃到了一边——还不忘把他手里的糖果通通拿走。

不管是过了多少个百年,人都是这样的。本田菊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您有一封新短信。温馨提示,该英语短信已自动翻译为日语。”

是阿尔弗雷德的语音消息。

本田菊点开了翻译系统。按照那机械女声的翻译,阿尔弗雷德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到。消息末尾还有一个附件,是阿尔弗雷德现在所在的地理位置。

本田菊没有回复,而是直接上车,往阿尔弗雷德的新工作室那边赶。

 

今天是女儿节。

阿尔弗雷德躺在沙发床上听着自己编程的语音小助手给自己念两百年前的一本庆典大全上面的资料。资料的原文是日语的,机械翻译过来却还算通顺,不像他跟本田菊即时交流时翻译得那么糟糕,以致于他们只能选取最简单的词语和句法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也许,是因为他们谈的事情太过琐碎了。

他第一次看见本田菊,是在池袋区的地下糖果店那里。那天本田菊花了十分买了二十颗糖,就在阿尔弗雷德暗自感叹他出手阔绰、很会享受的时候,他就看见本田菊把这二十颗糖交给了站在糖果店门口的秃顶情报贩子,说是找贵金属的事就拜托他了。

那个情报贩子阿尔弗雷德认得,半年前才坑了他一回,害得他差点被只抓人不办案的新东京市公安局逮捕。虽然说在地下生活的人不该多管闲事,但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扯住了本田菊浴衣的袖口,制止了他的行动。

他真的不是为了那几颗糖。

然而,后来本田菊买的二十颗糖,确实都进了阿尔弗雷德的嘴巴,因为本田菊的委托,从情报贩子那里转到了他这里——找贵金属。

“如果被抓到的话,我们两个可能会关在一个监狱里面吧。”

“不会的,我是‘信鸽’,你是地下商贩,一个卖电子设备的。我的监狱是单人间,你的是四人间——是要跟你的地下小伙伴关在一起的。要是真的进去了,你的条件要比我的好得多。”

阿尔弗雷德原本只是打算开一个玩笑,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应。而且,照他这个说法,是早就知道这种行为的后果了。毕竟,现在贵金属管控严格,不管是良好市民还是地下居民,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贵金属。只是如果有足够多的电子元件,从里面提取倒也是一条可行的道路。阿尔弗雷德在被学校开除变成地下居民之前,读的是电子工程系,做实验的时候,学过怎么从电子元件里面提取贵金属。细究起来,那样自由的日子,在政策变更、撤除某些学科后,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的阿尔弗雷德愿意冒险做这个,个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像他的教授告诉他的,在自然科学之外,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如果只看这件事本身的话,倒是挺简单的——他自己动手提取的工序是多了点,必要的工具和材料也不好找,但是在地下市场多转转,总归是有收获的。

于是,阿尔弗雷德就这么被一只“信鸽”的糖果“收买”了。

女儿节的资料开始第二次的循环播放,阿尔弗雷德的思绪像是卷曲的银线,缠成了一团。片刻,“咕咕、咕咕”的门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是本田菊的专属门铃。

“三颗糖,把门铃换了。”

本田菊难得说英语。话一说完他就从袖口里摸出仅剩的三颗糖,全部丢给了阿尔弗雷德,接着就退出去把自己的机车推进工作室里面,免得被巡逻机器人拍到。

“倒也不用三颗……一颗就够了。”阿尔弗雷德关上,在自己的移动终端重新给本田菊设置过铃声之后,扯过一张毯子铺在地上,坐在了本田菊的专属榻榻米旁边。旧式的榻榻米几乎绝迹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品相也不是很好。阿尔弗雷德宁愿直接坐地板也不要坐在上面,但本田菊每次来这里,跪坐的姿势都端端正正的。阿尔弗雷德觉得这样应该会很累,但对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轻松,是在别的时候少见的。

本田菊没接话,阿尔弗雷德也就不吭声。“信鸽”的工作,是负责辨别新闻现场的真假。如今技术好的虚拟造景师,能轻易做出新闻机器人辨别不出的场景。虽然现在撰写新闻的工作全部交给了机器人去办,但文化部最忌讳的,就是让公众知道虚拟造景技术已经可以达到这种水平了。因此,除了严格管控虚拟造景师的数量之外,有一部分“合适”的虚拟造景师,会被文化部收留,转行成专职的“信鸽”,领着比虚拟造景师低不知道多少倍的工资,专门负责辨别现场的真假。他们只需要负责判断现场是否发生过什么,不负责写新闻,也不负责解决谋杀案。这两件事是机器人该做的。

正因如此,阿尔弗雷德猜测本田菊应该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不然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变成“信鸽”的。只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两颗糖果,可以做什么。”

大概是终于平复了心情,本田菊开口用日语问。阿尔弗雷德没听明白,这才发现翻译系统还没开。他把系统打开之后,让本田菊又说了一遍。

“那就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虽然他早就准备好了提取贵金属的材料,但看本田菊这副模样,还有到现在都没有送到的拍卖品,他就觉得今天是做不成正事的了。

可是,“不做正事”,也不是坏事。

“你帮我冲一份——不,这味噌汤冲好了分成两份。不要太烫的水,用勉强能入口的热水就可以了——水量,装满五分之三个大马克杯,应该就够了。”

本田菊将那老板给他的速溶味噌汤包递给了阿尔弗雷德。

一个小小的压缩袋,倒出里面的东西用热水泡开,不一会儿就能看见漂浮着的几片紫菜,还有几粒干瘪的豆腐块。阿尔弗雷德的工作室没有碗,于是他就用两个骨瓷咖啡杯将味噌汤分成两份。用来装浓缩咖啡的杯子比较小,味噌汤勉强能倒满两杯。端了一杯给本田菊之后,他就盯着自己的那一杯发怔。

“如果,”本田菊也是捧着那个小小的白色咖啡杯,没有往嘴边凑,“如果今天你不用工作,你会做什么?”

翻译系统运作需要两三秒,却让阿尔弗雷德觉得相当漫长。没等那个机械女声念完翻译,猜到了大概意思的阿尔弗雷德就抢答道——

“打游戏。”

“那你就,打游戏吧。剩下的两颗糖果,就是我今天给你的酬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阿尔弗雷德迟疑了一下,撇撇嘴,又点了点头。虽然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样总感觉怪怪的。

他的游戏磁盘刚刚被他收进脚手架最高的位置,他还得搬梯子去将它取下来。女儿节的资料也是定向传导播放的,刚刚本田菊进来的时候他就按了暂停键。在进行沉闷的机械作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点了下一个词条。万万没想到,这个词条是关于“日本牛郎”的。

“咳咳咳。”

本田菊对还站在梯子上的阿尔弗雷德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以疯狂摆手糊弄了过去,在点下暂停键之前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想了解更多有关于牛郎的信息以充实自己,还是说试图从中寻找自己现在的状况和牛郎的重合点——按照资料里的说法,如果牛郎能遇上一位像本田菊这样体面的客人,似乎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是什么游戏?”

本田菊转了一个话题,又问阿尔弗雷德有没有勺子或者筷子之类能用来搅拌的东西,因为味噌汤放久了会有沉淀。

“一款推理游戏,大概是在——是十年前游戏还没有被禁止的时候出的。当时的发行量好像不多,但据说好评率很高。我花了二十分才买回来的。”阿尔弗雷德将骨瓷咖啡杯配套的不锈钢小勺子递给了本田菊,之后也学着本田菊,有模有样地搅拌着这杯热汤。只是味噌汤的份量还是太小了,阿尔弗雷德三两口就解决了它,把咖啡杯丢在桌子上就往自己的电脑那边奔。本田菊随后也喝完了自己的那份味噌汤,顺手带上阿尔弗雷德的杯子,把这两个白色的小玩意儿放进水槽里,用水泡着,方便之后清洗。

“原来是这个游戏。”

本田菊抱着一张带着软垫的椅子回到阿尔弗雷德身边的时候,游戏的初始加载刚好结束。这是复古式的VR游戏,只有视觉特效,而且限制了体验人数,本田菊只能通过电脑屏幕来了解阿尔弗雷德的游戏进展到了哪里,并不能跟他一起玩儿。

“你以前玩过?”

阿尔弗雷德脑袋猛地一转,就跃出了VR画面,电脑屏幕一下子就变黑了。本田菊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他的脑袋转回去,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继续玩儿。

这是一个暴风雪山庄式的推理游戏,铺垫很短,开场只是简单叙述了一下出场人员:收藏家帕斯卡尔夫妇——也就是这次聚会的主办者,以及一对佣人夫妇;受邀而来的则有一位金缮修复师、一位退役军医、一位出版社的社长和他的情人,以及代替他的老师出席的一个侦探学徒。

“请设置你的样貌。”

“见鬼了,推理游戏还要捏脸?”阿尔弗雷德撅了个章鱼嘴表示不满,他实在是没心思捏脸,就直接导入自己的脸部数据,不作任何调整就继续玩儿下去。

故事发展很快。吃过晚饭之后,一场暴风雪就阻隔了他们回去的道路。门口被大雪堵住,车辆也直接被大雪淹没,电话、网络不知道为什么通通没有信号。虽然食物还算充足,但是他们被彻底困在了别墅里面,想要出去,还是得想办法求救。而就在这晚,凶杀案就发生了。

“死的人是谁呢……”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敲着桌子,等待画面变亮,让尸体露出真实面目,“……不会只有腿吧。”

尸体是在帕斯卡尔夫妇的主卧室发现的。帕斯卡尔夫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佣人房里。她以为自己的梦游症又犯了,准备回到主卧再睡一会儿,一推卧室门就看见一双脚耷拉在床尾,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还没掀开被子确认身份她就尖叫着跑了出去。

“这是推理游戏,不是恐怖游戏。”本田菊笑了一声。

确实,是阿尔弗雷德想多了。退役军医首先到场,掀开被子之后确定这是停止呼吸的帕斯卡尔先生。他的四肢没有明显的伤口,没有搏斗的痕迹,应该只是稍稍挣扎过,脖子上则有一条明显的勒痕,大概是在熟睡中被勒死的。由于没有工具进行解剖,只能大致确定死亡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前。

听闻帕斯卡尔先生似乎出事了,受邀请的房客也陆续在主卧室集合,只剩下那位跟阿尔弗雷德长得一模一样的侦探学徒,迟迟没有现身。

“我不会是凶手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老掉牙的传统推理游戏。”

“也不算很老吧,这是十年前的游戏啊。”

“但是最初的推理小说,是在五百年前诞生的。”

“没区别,十年前的日子对我来说跟五百年前的日子差不多。”

阿尔弗雷德继续往下玩儿。那个侦探学徒原来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门上的锁坏了,折腾了半天开不了,他一个穷学徒也不敢贸然破门而出,只好在房间里面等别人发现他。而在昨晚睡觉前,主人说虽然他相信各位都是好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养成随手锁门的习惯比较好。其实这件事,就算主人没有说,在场的几位基本上还是会这么做的——退役军医是职业习惯,出版社社长和他的情人是私密关系使然,金缮修复师是一个古板的日本人,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隐私,只有那个可怜兮兮的侦探学徒,是乖乖听从了主人的意见——他的老师是这么跟他说的,要多听长辈的建议。

“佣人夫妇起来工作的时间是七点,侦探学徒也是在七点起来的。他在厨房帮佣人夫妇洗餐具,洗到了七点半,然后就回到了房间,还端着一杯女佣人给他热的甜牛奶,女佣人还听见他在里面锁上了门。门锁是在外面被破坏的,如果是他自己破坏的就没办法进去,房间窗户里面也有防盗网,逃不出去。所以基本可以确认,侦探学徒是没有嫌疑的……这么简单?”

阿尔弗雷德小声整理着剧情,还是怀疑个中隐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传统推理,传统推理。”本田菊强调了两遍。

剧情果然没有细究侦探学徒的不在场证明是真是假,直接将他设置成了负责寻找真相的人。帕斯卡尔夫人是最先被怀疑的人,因为她有梦游症,之前出现过梦游到厨房,拿起刀又回到主卧室,差点捅了帕斯卡尔先生一刀的行为。但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有坚持服药,坚持复查,根本没有复发的迹象。

“那她到了佣人房这一点又怎么解释?”

出版社社长搂着他的情人,轻飘飘地抛了一句。他的情人也尖声附和道,说是帕斯卡尔夫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杀死帕斯卡尔先生,好独吞他们两个人的收藏。

侦探学徒只是记下来这个推测,跟所有人商量过后,让他们都待在餐厅,由相对没有嫌疑的佣人夫妇代为监督,而他一个人则在别墅内试图寻找别的线索。

阿尔弗雷德先是让侦探学徒去了主卧室,那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但是没有凶器,找遍了房间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他就转进了书房。书房不是很大,一进去就可以看见锁在柜子里的一本收藏清单,烫金精装的。他去问佣人夫妇能不能打开,佣人夫妇说这个柜子的钥匙一直是由帕斯卡尔夫妇直接保管的,他就又去征求帕斯卡尔夫人的建议。结果,帕斯卡尔夫人同意是同意了,去找钥匙的时候却发现钥匙不见了,只好暂时作罢。

午饭时间到了,主人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佣人夫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主位的餐具摆了上去。席间的对话在阿尔弗雷德的预料之中,就是各人对凶手的猜测。帕斯卡尔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反复强调自己是清白的,对出版社社长和他的情人抛了无数个白眼。退役军医的话也不多,不过他认为帕斯卡尔夫人绝对不是凶手,尽管他毫无头绪。金缮修复师就更为寡言,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才说了一句:

“前不久,您才跟帕斯卡尔先生有过一场争执吧。”

金缮修复师说的是日语,阿尔弗雷德觉得跟本田菊的语调很像,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他听过的日语太少了。

帕斯卡尔夫人这下反应极快,透露了这么几条消息——半个月前,出版社社长跟帕斯卡尔先生为一件瓷器的拍卖争执过。虽然出版社社长最后以高价买下了那件瓷器,但是帕斯卡尔先生在随后的采访里面,嘲讽他没有眼光——东西是好东西,但实在不值这个价。

“而且,你把我们的钥匙拿走也是这个原因吧?”帕斯卡尔夫人说着用手帕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我们的清单里一般都会有拟购买藏品的,那件东西也列在其中。我看你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才杀死我的先生。”

“难道不是你的嫌疑最大吗?疯女人。”出版社社长没有反驳,反倒是他的情人先开口了,“我怎么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一个小明星,还被你的丈夫发现了?”

剧情进行到这里,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么有趣?”本田菊问。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会觉得更有趣。”阿尔弗雷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稳定自己的心情,好让他不会一直笑场。

不过,这个可真好吃。”

侦探学徒在吃完餐后的黑糖布丁之后,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是这位先生教我做的。”佣人夫妇中的妻子指向了那位几乎没怎么开口的金缮修复师。阿尔弗雷德重新点开了这个人的资料,上面的简介简单得过分,只是说他是有名的金缮修复师,技巧很好,但是顾客在渐渐减少,最近被迫开展跟虚拟造景有关的副业。爱好也很少见——至少对阿尔弗雷德来说是这样,是烹饪。

既然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了金缮修复师,那么这个游戏也差不多结束了。本田菊回到了沙发床那边,窝在角落里。他有点困,但是暂时还睡不着。凶手其实就是金缮修复师,而他的杀人动机很简单,无非就是帕斯卡尔先生对他的金缮修复技艺提出了过多的要求,最后上升成了人身攻击。然而,生计所迫,他没办法不接受帕斯卡尔先生的委托,于是这种扭曲的商业关系维持了好几年。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帕斯卡尔夫人跟他提起,她的梦游症好很多了,她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工作强度。毕竟,她丈夫的鉴定技术,都是她一个人教会他的。所以,金缮修复师就想着,杀死帕斯卡尔先生,让帕斯卡尔夫人继承所有收藏品,之后再劝她继续搞收藏,继续让他帮忙修复瓷器。

案子不算复杂。但是,按照阿尔弗雷德的说法,如果这个案子是真的——

这个案子确实就是真的。这么一个制作算不上精良,又没有什么反转的传统推理游戏,绝对不会好评如潮的。这个游戏,剧情脚本是本田菊以笔名提供的,而脚本所有的内容,都是以他个人的亲身经历为基础的。

是的,他就是那位金缮修复师。就是因为他透露出了这个游戏是真的,而脚本师就是凶手这个消息,游戏才会火,他才会中止了虚拟造景师这个副业,以不进监狱为条件,成为专职的“信鸽”。

 

等阿尔弗雷德从金缮修复师的自白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了。本田菊交叠双臂,将手藏进皮革羽织的口袋里,蜷缩着在沙发床上睡着了。阿尔弗雷德翻出了刚洗净烘干的毛毯,轻轻盖在了本田菊身上,又回到了电脑桌前。买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个游戏有很多好评,却不知道这些好评从何而来。现在,游戏彻底通关了,而且看样子也没有彩蛋,主观感受上,并没有给阿尔弗雷德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本田菊对这个游戏的态度,让他十分好奇。

他先是去了官方的资料库,里面果然没有这个游戏的任何记录。之后他去地下资料库,战争期间丢失的资料很多,以前的新闻报道并不好找。找了半天,他终于在一个以前在报社工作过的老先生那里,买到了几份相关的资料。

游戏的,以及那件杀人案的。

这些报道都很简单。说游戏的,无非就是指明它违反了相关法律条规;而说那件杀人案的,就只是将其描述为一个悬案。游戏的报道是在杀人案的报道之前出的,杀人案是在调查无果之后,才向公众发出的报道,而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游戏是在杀人案前完成的。虽然没有制作过游戏,但阿尔弗雷德还是知道大概的流程。推测起来,应该是杀人案在前,游戏制作在后。

金缮修复师。

贵金属。

跟虚拟造景有关的副业。

“信鸽”。

五点。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但阿尔弗雷德毫无睡意,就干脆去把那两个装过味噌汤的杯子给刷了,接着给自己泡了一杯黑咖啡,加了足量的方糖——牛奶太贵了,人造咖啡的成本倒还算低廉。之后,他就坐在电脑椅上,看着还在沉睡的本田菊。

本田菊动了一下身子,但是没有睁开眼,手倒是伸了出来,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你醒了。”

“咖啡。”

“你要吗?”

“有茶吗?”

“没有。”

本田菊睁开了眼睛。

“你的视力是多少?”

“戴上眼镜有1.5,半年前重新配镜的。”

“为什么不做手术呢?”

“算了吧,按照我这个用眼强度,没必要。”

“那换内置电子镜片也好。按照我的经验,这样做金缮也方便得多。对付电子元件,也是这样吧?”

阿尔弗雷德放下了咖啡,盘腿坐在了本田菊的身边。

“你那些电子元件什么时候到?我熬了一个晚上,如果今早送到的话,那我等确认收货再睡。今天你要工作吗?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跟人换了班?轮到你休息了吗?还是说又有人退职了?”

“翻译系统要忙不过来了。”

没等那个慢吞吞的机械女声说完,本田菊就火上浇油,又补了一句。等了半天,翻译终于播完了,本田菊却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能帮我解决一下‘信鸽’系统那个讨人厌的声音吗?在不一枪崩掉我自己的脑袋的前提下。”

阿尔弗雷德摸摸自己的下巴,考虑了一下:“做定向传导容易,解除定向传导就比较难。不过嘛,煮熟都鸡蛋都能恢复原样,努力努力说不定还是可以的——你要走了?”

“报酬是多少?”本田菊把毯子叠好,搭在沙发床的扶手上,“加上这个。”说着,指了指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

“你要拿回家?”阿尔弗雷德低头看了看这毛毯,纯色的设计,不是很符合他自己的审美。他只是觉得本田菊不会讨厌这种类型的毯子,才买回来的,价格也算不上很贵,直接送给他也不是问题。

“你忘了,我家有监视系统。”

说完,本田菊就转身推着自己的机车离开了。

阿尔弗雷德最后还是没有报上准确的价格,一是因为他说不准自己能不能解决本田菊提出的要求,毕竟文化部设置的定向传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二则是因为——

本田菊走出阿尔弗雷德的工作室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戴上电子墨镜,屏蔽了公共天气系统投影,远离那讨人厌的虚拟雨丝。翻身上车的时候,他扯了一下因为刚才睡觉变得有些皱的浴衣衣摆,心里想着,不知道地下食街的黑糖布丁好不好吃。

TBC(?


[1] 法语。在法语和英语里pigeon都有易受欺骗者、受欺骗者的意思。

[2] 一种传统和服形制,皇室女子的正式礼服。

[3] 艺伎在正式成为艺伎之前,有一段学习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她们被称为“舞子”,资历比艺伎低,年龄一般也比艺伎小。

[4] 最初是中国的一种修复技艺,用在瓷器上面的情况比较多,后也传入日本。

[5] 作者造谣:不要问我浴衣怎么骑机车,本田菊这么厉害的人想骑机车不会自己改良浴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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